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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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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月

月色,空明澄凈,清和松軟,在熠耀生輝的同時也足夠讓人一見難忘。

晏程雲如是。

他將視線轉到魏獻儀身上,清清淡淡地看著魏獻儀,等到她的目光瞥過來,晏程雲朝她緩緩一笑,若月華練凈。

一種奇異的氛圍在晏程雲與魏獻儀之間蔓延,而謝琛則是那個最先察覺到的人。

明明晏程雲什麽都沒做,但僅是他看向魏獻儀的那種目光,就讓謝琛的心底隱隱生出不安。

更要命的是,不過多久後,魏獻儀竟對晏程雲回予微笑。

謝琛很少在魏獻儀臉上看到笑容,如果有,那也一定不是給他的。因此見到魏獻儀微微揚起的唇瓣,謝琛霎時間心神一震,如臨深淵。

他沒想過魏獻儀會主動向誰示好,但是此刻他卻親眼見到她對晏程雲笑,既隨和自然又清艷美麗。

謝琛登時楞在原地。

謝琛一直都知道,他與魏獻儀之間,即使沒有顧長熙阻礙在他跟前,也會有其他人。

但是那個人為什麽會是晏程雲?

晏程雲很快讓魏獻儀對他留下印象後,將目光瞥向謝琛,問:“師弟為何會與神女在一處?”

片刻過後,謝琛才回過神來,面不改色地向晏程雲扯謊:“聽聞晏師兄在北海,途中與鐘山的廣蘭長老,也與鐘山神女相遇,此後就一直結伴而行。”

“結伴而行……”晏程雲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謝琛。他沒有戳破謝琛的謊言,只語氣微妙地重覆這幾個字。

謝琛垂眼,現在比起晏程雲知道他沒說真話,謝琛更擔心晏程雲問他關於顧長熙的事情。

以往日長聖劍宗中,晏程雲對顧長熙的態度,若是晏程雲知道顧長熙之死和謝琛有關聯,謝琛非死即殘。

想到這裏,謝琛就不免看向魏獻儀。

不去看還好,這一看就發現魏獻儀的目光始終黏在晏程雲的身上,這讓謝琛更加難過。

面對晏程雲的打量,謝琛心中忐忑不安,良久才聽到晏程雲的輕嘆。

“許久不見師弟,如今見著師弟修為精進不少,師兄我也很是為師弟高興。”晏程雲的態度分外平和。

這句話說完後,他就收回視線,再沒向謝琛看去一眼,晏程雲更沒有向謝琛問起“顧長熙”這三個字。

在謝琛看來,晏程雲此舉實在反常,但他又不敢輕易試探晏程雲,只好安慰自己,將所有的不確定都往好的方向去想。

眼看魏獻儀等人跟從晏程雲前往北海境內,謝琛雖心有不甘,但也對此無可奈何,緊隨在魏獻儀的身後。

晏程雲在前引路,向魏獻儀與廣蘭簡略介紹了北海的部署。

他似乎很早就來到這裏了,對北海的一切都分外熟稔。

廣蘭在這時問道:“不知我們何時能夠進入北海秘境?”

“北海秘境的入口雖已對外開放,但是內裏情形如何,我們都不知道。所以為了確保各位的安全,還是得耐心等到剩餘的幾個宗門到齊再一起進內。”晏程雲回覆。

廣蘭有些煩躁,“那他們又何時能夠過來?”

晏程雲想了想,回覆說:“大抵就是這兩日了。”

聞言,廣蘭再不說話。

魏獻儀瞧出廣蘭的異狀,忙帶著廣蘭進入晏程雲為她們安排的居所中。

至於謝琛則理應與晏程雲一道。

在魏獻儀走了一段路後,準備升起門口的雲帳入內時,謝琛忽然叫住她。

魏獻儀雖然很不想回頭,但是抵不住謝琛的言辭莫名帶了些淒慘。

她回過頭,見到謝琛,謝琛身邊還站在晏程雲。

晏程雲松軟下眉眼,溫溫凈凈地看著魏獻儀,魏獻儀下意識地向他頜首致意過後,就將目光轉到謝琛的身上。

不等謝琛開口,魏獻儀先他一步說道:“這幾日與我們同行,你也辛苦了,早些休息吧。”

她既已這樣說了,就是不願聽取謝琛的話的意思。

謝琛自然不會為難魏獻儀,他壓住心底的驚惶,最後向她輕輕地抿唇微笑,也不知這笑容魏獻儀最後到底見到沒有。

等到魏獻儀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,謝琛低下眉眼,神情懨懨。

周圍再沒有了旁人,留給晏程雲與謝琛師兄弟的空間倏然空曠起來。

晏程雲瞥了眼謝琛,語氣冷淡,“走。”

他示意謝琛跟著他一起從魏獻儀的營房前離開。

這時候的天色才初初暗下,北海之月還是一副將升未升的模樣。

沿岸的幾搓燈火照拂在晏程雲的身上,在地面投射下一片他的身影,而謝琛就站在晏程雲的陰影之中。

晏程雲不說話,謝琛對他也無話可說。

總歸現今晏程雲不拿顧長熙向他問究竟已是最好的,而謝琛根本無力阻撓晏程雲如何優待神女。

除非謝琛能夠躥使得動魏獻儀。

進入營房內休息一會兒後,廣蘭焦躁不安的心逐漸穩定下來。她坐在床緣處,情緒有些低落。

魏獻儀捧了一杯海草露給她,“是清甜的,喝了之後會很舒心。”

廣蘭接過去,淺淺抿了一口後,向魏獻儀道出自己的愁心所在。

“我不明白,他既然沒死,為什麽不來找我……”廣蘭口中的“他”,指的自然還是陳九辭。

陳九辭一生為劍修,通了劍意,卻始終達不到至高境地。二十年前,他身為廣蘭道侶,借由廣蘭之名,盜竊鐘山法寶,以求仙緣。

後來事發,卻也為時已晚。陳九辭向鐘山靈宗低頭,卻不肯向廣蘭說一句軟話。

那時他們年輕、意氣,廣蘭憤然一劍就斬斷了與陳九辭的情緣,陳九辭被鐘山靈宗逐出山門刑懲之際,廣蘭也無動於衷。

再後來,陳九辭拖著一副殘軀赴往山海之外,乃至更遠的地方尋求仙途。

隨著陳九辭的離開,道界也漸漸沒有了他的行蹤,再聽聞時,就是陳九辭殞身的消息。

然而那個時候,廣蘭才剛剛下定決心去尋陳九辭問個明白,這份決心也隨著陳九辭的身死無疾而終。

“我與他少時在鐘山成長、修煉,又歷經許多風雨,同時又見證過許多人、事。當初與他結為道侶之時,就是我們兩廂情好的約定,只是後來……變了……”廣蘭的聲音越來越低。

她放下手中的海草露,透過簾布看向營房之外的天空。

廣蘭的眼神凝聚著憂傷,她喃喃說道:“陳九辭在我心裏已經死過一次了,所以這一次不論對錯,只為舊年情意,我都不想錯過他。”

魏獻儀聽到廣蘭說的話,沈默了。

她想了想,問:“你愛他,那他還愛你嗎?”

聞言,廣蘭不語,良久才回覆魏獻儀說:“我不知道。”

確實不知道,因為時過境遷已經二十餘年。而二十年前的那樁舊事,陳九辭也沒能給廣蘭一個交代。

到此為止,只有廣蘭也唯有廣蘭系念陳九辭,而陳九辭的半分心意她都不得而知。

但是廣蘭不信陳九辭會辜負、會忘記他們舊日的種種情分,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來到北海。

“師妹,你知道什麽是愛嗎?”雖然有些突兀,但是廣蘭此刻的心境就是想要問魏獻儀這麽一個問題。

魏獻儀的眉目微動,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天道筆下的“她”與天道化身相愛的故事。

想到最後,魏獻儀不寒而栗。

“不知道。”她搖頭。

廣蘭笑了笑,隨後嘆氣,“愛是相信,是希冀。比如我信陳九辭,只要我來北海尋他,他一定會出現,因為我信他還是愛著我的。”

魏獻儀擰了下眉,“真的是這樣嗎?”

“是。”廣蘭篤定說道。

魏獻儀看著廣蘭的這副認真神情,她不想再說什麽了。

如果廣蘭真的對陳九辭十分相信,那麽在魏獻儀問她陳九辭對她是否還有愛意時,廣蘭就不會說“不知道”。

如此看來,其實廣蘭對魏獻儀說這些話的同時,也有勸慰自己的成分在裏面。

廣蘭轉過眸光看向魏獻儀,忽然笑了笑,“師妹,你還沒遇到你愛的或者愛你的人,這些你是不容易懂的。”

魏獻儀不作辯解,只是輕輕嗯了一聲。

魏獻儀覺得廣蘭說的不對。

話本裏,“魏獻儀”愛顧長熙,但是最後死了。

此世道界,顧長熙實打實地愛慕魏獻儀,但也死了。

而即便是廣蘭與陳九辭的那一份真心實意的愛情裏,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悲催情節。

所以魏獻儀覺得愛是毀滅,而非所謂希冀。

魏獻儀忽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,就提議去營房外透透氣,但是廣蘭很是疲軟,就讓魏獻儀獨自離開營房。

營房外,北海之月騰空,在寬廣海面的映襯下碩大無比。

幽藍的波浪層疊上湧,在海月輝白的光芒下更顯清晰。舒暢平和的海浪聲裏摻雜著細碎的笛音,魏獻儀往前走,笛音就漸漸清晰起來。

魏獻儀掀開眼皮,看到海岸處的年輕修士在撫弄笛管。

靈力借笛音穿透進入北海內部,將北海內的生靈誘探出海,以便日後進入北海秘境時這些北海生靈能為他引路。

許是他察覺到有人來到此處,不過多久,他就歇停了笛聲。

在這短暫的沈寂裏,天地唯海月清朗,唯水潮洶湧。

一只靈蝶從晏程雲的懷中探出羽翼,撲棱撲棱地散發著靈光向著魏獻儀翩舞而去。

幾近透明藍色的靈蝶在魏獻儀周身環繞一圈,象征著靈蝶主人對魏獻儀的某種邀請。

晏程雲沒有妄動,可以說得上是知禮守節。對魏獻儀就如他引誘北海生靈出海時一樣,他異常地有耐心。

喜歡等待的人,總會獲得更安穩的途徑去得到想要的東西。

看著眼前撲閃亂飛的靈蝶,魏獻儀覺得不耐煩,但是她揮出手的靈力在一剎那的猶豫裏消失了。

魏獻儀漫不經心地伸出手,靈蝶就落在了她的指尖處,緊接著下一瞬靈蝶散化作星星點點,結出一個漂亮的蝴蝶耳掛。

“這是天然蝴蝶狀的雲珠,是少時我從元山深處尋到的一對。”晏程雲看向魏獻儀,眉眼中隱隱含情。

魏獻儀磨搓著兩顆明顯精心雕琢過的雲珠,不懂晏程雲是如何說出這是天然而成。

不過魏獻儀不想就此同晏程雲起糾葛,她將雲珠讚美一番,然後在晏程雲紋絲不動的目光裏還給了他。

“它很好,但是我不喜歡。”魏獻儀瞥他一眼,松開手,雲珠從手上墜下,也不管晏程雲能不能接住。

晏程雲耐心的等待,卻沒能換來他的期許,但他並不感到絲毫氣餒。

晏程雲彎下腰,在魏獻儀面前低身,從地面上撿起被魏獻儀拋落的一對蝴蝶雲珠。

他細細擦拭著雲珠沾上的灰塵,低首吹拂時,在魏獻儀面前露出了一段皓白的頸項。

魏獻儀突然有一種悸動。

想要狠狠將晏程雲的脖頸摁下去的悸動。

他不是同顧長熙一樣,很想誘她入情嗎?為什麽還要裝成這樣的雲淡風輕。

魏獻儀眸光冷淡,看著晏程雲起伏的動作,她笑了一下。

“神女為何發笑?”晏程雲聽不出任何深意,因而他擡首看向魏獻儀。

魏獻儀的視線從他的面龐,再轉到他手心撚著的雲珠上,“只是覺得這對雲珠更配此夜海邊明月。”

晏程雲順著魏獻儀的話音,向懸在半空的碩大圓月看去,他覆又斂眸,面上掛起淺淺微笑。

“海邊明月固然美麗,但卻遠在天外,離我們太過遙遠,終不能觸及分毫。”晏程雲垂眸,說辭美好。

他終於找到機會與她談論此夜的風月水聲,自然不肯輕易放過。

“天上月不如眼前月。”這一句,晏程雲的聲音極低,但是卻足夠讓魏獻儀聽清楚他的心意。

魏獻儀看了看他,不語。

晏程雲似乎不見她眼底冰涼,仍舊向她浮露笑容,讓魏獻儀有些如坐春風的感覺。

她隨手一指天上的遠星,“那顆最為明亮,我心甚慕其和美光澤。”

晏程雲靜靜聽著魏獻儀的話,本想在魏獻儀說完後再溫溫雅雅地回覆他,但晏程雲沒想到魏獻儀還有下一句。

“然而僅限於此而已,不可親近之物,哪怕是這一點寒星也是不可親近。不論天上,還是眼前,海月摘不下,這顆星也沒法折下。”魏獻儀輕睨晏程雲一眼。

他既然有意將她捧為明月,那就不怪魏獻儀借題發揮。

說完這番話,魏獻儀瞧著晏程雲稍變的神情,心中發笑。

而晏程雲似乎在思量魏獻儀的話,久久不發一言。

魏獻儀見狀,輕笑離開,“就不與晏仙友共賞這風月美景了。”

她想離開,晏程雲也攔不住,最體面的做法就是低眉順眼地看著她離開。

她的衣袂越過晏程雲的眼前,等到魏獻儀的身影消失在海岸邊緣,晏程雲頓時面色一冷,不見分毫笑意。

他擡首,仔細端詳著天上的點點星光,其實根本沒有魏獻儀說得那麽美妙,但卻成了此夜晏程雲難以忘記的痛點。

別說是眼前明月,就算魏獻儀是點寒星,他都取不下來。這就是魏獻儀給他的態度。

想到這裏,晏程雲心緒不平,他不耐地叫出藏在暗處的謝琛。

“還不出來嗎?”

樹影浮動,謝琛從暗處走出,“師兄。”

晏程雲偏頭,有月華照拂,神清骨秀,瞥向謝琛的目光卻寒徹入骨。

“你也配在她身後出現?”

謝琛聞言面色一凜,恇怯不前,他的語聲低弱,“縱我千般不好不配,那也總比師兄您誆騙神女要來得坦蕩。”

晏程雲不怒反笑,“說完了嗎?”

謝琛沒有動作,他看著晏程雲上前兩步,然後探手揮向他的面頰。

極清脆利落的一聲,晏程雲見謝琛唇角流血,才滿意自己的傑作。

“這句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遍了,師弟你能明白嗎?”晏程雲對他輕輕扯出一道笑容,眼底卻是驟寒一片。

謝琛感受到來自晏程雲的威壓,心中生懼,他不知道晏程雲如今修為究竟在哪一步。可不管是哪一步,只要晏程雲願意動一動手,謝琛就不能得到喘息的機會。

在元山之上晏程雲是如此待他,如今身在北海之濱,也照舊沒什麽不同。

“晏師兄,我再不會如此了。”謝琛擦去唇瓣的艷紅的血色,將所有的不甘與痛恨壓在心底。

晏程雲得到回覆,在擡步離開之際告訴謝琛,“她今日說,只要我能為她摘下星星,就能分予我半分情意。”

他頓住,轉眸笑眼看著謝琛,“可是她從沒有這樣同你說過吧?”

緊接著,晏程雲不管謝琛的表情如何,就徑直離開。

“騙人。”

在漸漸冷淡的空氣裏,謝琛的神情幽暗,早晚他要告訴魏獻儀所有關於晏程雲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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